15 雪上一支蒿 (第3/3页)
窜。仍有执着的不怕死的,扯着烂掉的横幅还在真臂高呼: “滥杀无辜!严惩不贷!苍天在上!还我中华!” 旋即“砰砰”两声枪响,领头的胸腔给子弹凿开了,血跟水龙头没拧紧似的喷出,就重重倒在棺材铺前,倒在德保他们眼前。 老板吓得脸铁青,一个猛子把德保推了出去,德保就重栽在那学生的尸体上,温热,还残存活人的体温。他吓坏了,跟着惊叫哭喊的人群一起往来时的路上跑,他隐隐在人群中看到给他记账的小童的身影,但又不确定那就是他,没等他确认,那小小的学生就被几弹击穿了胸腹,哗啦啦地淌血,没跑几步就死了。他就再也没法去确认那孩子是不是小童,正惊惶的当口儿,子弹扫射而来,他只感到左臂“噗”地响了一声,还未感受到痛就血流不止,随后他就感觉胳膊不听使唤,木木的像是打麻药入了骨头。 云停回宅见信上说,母亲病危,速回苏州。他当下狠狠一震,没想到任性的下场如此。他才思忖这件事,没想到德保血淋淋地回来了。云停惦记着母亲的病,又心焦德保,他急得要死。当晚带人去医院看,好在没伤到骨头,只是子弹打穿了肌肉,养一养就没什么要害。云停自责,想说还好人活着,不然他也得一道儿死了。德保就笑他,说胡说什么,你我已算是幸运的了,快不要难过了。 云停见德保无恙,这才艰难地跟德保开口,说他得回苏州去几天,母亲可能不行了,他得料理她的丧事,他本是想问德保要不要跟他一起的,自此一去就不返了,但是看着德保的伤又忍了再忍。不愿牵累他叫他跟着自己奔波,德保说,你去吧,这么大的事,你不能不去!云停握着他的手不想撒开,只道: “德保,我就去七天肯定回来了,你得好好地等我,我跟人说一声叫他们……” 德保摇头打断他道: “你且去吧,这回学生跟宪兵一闹,徐凤街肯定要息事宁人一段时间,我今天还看了有人在街上巡逻呢,不碍事的。等你回来,说什么都听你的。” ︿︿︿︿︿︿ 云停怀着焦灼的心情坐上了前往苏州的火车,路上人人都像是赶着逃命,脸上无一不是惊扰恐惧又无能为力的恹态,云停别着脸,看着车窗外的荒景。车到了,他被人接回母亲的府邸,本是怀着难以置信的沉痛,没想到却看见母亲好端端地坐在正堂的虎扑蝶屏风之后。 “娘。”云停叫了一声,极其陌生。梳着旗头裹着小脚的老妇人冷眼看着她不孝的儿子,云停感到那目光幽深,就像当年的万岁看着胡闹的他一样。母亲说,混账东西,你真是有辱家门。紫檀拐杖一下扫倒他的腿,叫他跪在她眼前。雕花木头狠狠敲在云停的脊梁——打人不打脸,打脸是最大的羞辱,是可以羞辱致死的。万岁赐死珍小主的时候,就叫奴才去扇她的脸。——一下一下地敲,敲打火石一般。母亲年迈,手上没有力气,云停不觉地痛,直到她愤怒地吼他: “你骄奢淫逸惯了!拦都拦不住,也罢!也罢!怎么到最后……偏偏要跟一个没根儿的太监厮混在一起!你个畜生!” 云停轻轻抬起头,直视母亲发红的眼睛,大逆不道,淫荡不耻,有辱门楣……这些万岁都骂过他,他只是不听。他认命了,爱人无错,他亦没有犯错,他跟人说过,他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人,谁都没办法。哪怕是投井死了,他也深知自己无法让步…… 德保那鲜灵灵的、像太阳一样明艳笑着的脸在他眼前浮现,灼烧着他的痛苦与欢乐、编织着他的梦境与现实。 无话可说,那就不必再说。 云停徐徐起身。 “既然娘的身体无恙,那儿子就回京去了。” “你敢!”老妇人怒不可遏,拐杖摔在逆子的身上! “你要是敢回去找那个太监,我就死给你看!” 云停顿了顿,蹲身替母亲拾起拐棍,送至母亲手边,她眼里是愤怒的泪、不舍的、痛苦的、盈盈的泪…… 他还是狠心了。 “娘,我要是不跟他团聚,我也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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