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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訾燕北笑含嘲薄,她靠回墙边,眼也冷了:“你去不了才好。顺着老不死,他再坏也不会对你坏。” 訾燕北摸着扶手:“你的确是诓我。” “算我走眼,你骨头里就是个商贩。要么等我学成了,白送你一幅画儿?”她笑得露尖牙,白字三叠三调。 “你的画?” 蘅止挪挪身,扬头站稳当。画是近作,不合成法,桃花得神,含苞待放;鸟不能说画得不好,充走地鸡嫌肥;花与鸟不说其乐融融,针锋相对还恰切。 訾燕北谛视道:“笔下见‘争’字,有神骨,不错。” “不用你说。”蘅止脸红一分,靠回画旁,“先说好,我不画你。” “不必。”訾燕北一顿,又道,“你要闹,随你,不要吵到我。” 一叠画梅雨般罩笼他,似抑佛奏章上洇毁的字迹,一般黏湿淆乱。訾燕北伸手推门,一缝之外黑云倾天,不知是为哪尊神佛铺就莲台,又是等谁谈佛论道,大黑云下一朵花毕竟孤弱。他拧拧腿,不痛不痒,木车径自行进,送他回对面厢房。门徐徐合上,夹住前半句话:“就凭你这句话,我非但要吵死你,还……” 蘅止言而有信,每日持镜入房向床头,訾燕北天天一睁眼就对上那张半人半鬼的脸。他无暇挂心,练熟四轮车后,自将一只偶人拆得七零八落,取大小部件,逐一描绘、仿制、打磨,组合,手伤了好好了伤,这下是丑了一双而非半数,他深感欣慰。后半句不入他耳,落实已至次年秋,徐百罗往南云访友。 山上秋日萧瑟,申时过半,四野阴惨非常,天酽灰,鸟恨飞。小宅下有陡坡,山体土石相杂,表面布满小坑,处处新凿痕迹,一人正仗凹坑攀上移下,臂肩劲实,膝下瘦瘪,行动迟缓却稳健。坡上无睛傀儡伫候接应,须臾,訾燕北爬至坡上,傀儡近身相扶,他伸手一递,掌心忽然作痛。傀儡指间枝叶生发,穿皮肉饮他一滴血,一气贯穿山石。 继而飞沙乱眼,空与山如尘粉沸。山坡无影,眼前立着宅中正房,红衣桃妖背对他念念有词。訾燕北不及喝问,一道红线从右手心抽出,凌空摆阵,红光中疑有夜叉持斧、修罗蹈足,将正房覆罩。蘅止折身向他勾动小指,阵图凝作血珠子。她前踏一步,长发飞扬至乖戾境界:“吵死你才是个开头,我还要你没法不听我的话。天道要妖臣服于人,可又能拿我怎样?记着,这禁制是我要你破的!” 不看蘅止气色,訾燕北也猜到她这大半年养回几成修为。原来她早就施下幻术,更取他人血遮蔽气机,又记恨他所言所为,逼着他自断后路陪她对付徐百罗。 桃妖拈起血珠入口,绛唇殷浓。那血珠仿似与他心髓紧连,汲走微末热息。徐百罗点破阴桃木饮血天性,他不认清;割手送血相食,他不认清。现时天无日轮,乾坤也不昭昭,她掏他血喝,反而幕幕历历,他似乎认清,似乎认得不够真切。正房门开,普通寻常,谁料禁制骤解释放何种诱惑。蘅止喜不自胜,訾燕北只当是开了扇门。他如常爬至门边,她一下下踢门槛,盯着他一手越界,才召来四轮车给他推进屋。 小宅木料皆上中之材,正房所用更是寸木寸金,比起内中布置还不足为奇。方寸宅舍,外相是万金木,内里无所不揽,南北风物、四时风光,缩百千倍辐辏于一时一地,好似吞世饕餮,贪才是秉节天经。 一屋以四屏划作五阁子,其中四阁子取自东西南北佳景。左起第一阁,苏园水榭,绵柳柔花,翡翠绿酿溶溶春,木头鸳鸯一对对,长颈水鸟一刻一琢翡翠池,恳恳悱悱报时;数第二阁,南岭石笋,轻舟重洋,曜石林拴挂琉璃荔枝,甘果芬郁,细拣上百般好香料,只撮一味千岁甜;右起第二阁,浮屠石窟,胡姬当垆,黄金揉碎为沙,驼迹西入云天外;最右一阁敛冬景,水玉擂细为雪,哀狼独行于寒山苍林,冰花琼枝煞冷,不知爇了何物,一搦薄烟疏疏摇,触之却觉清凉。绮井衔星月,东珠串云罗;椽柱戗金,朝晖流照,百蝠跃跃好似飞脱。 第五阁为春夏秋冬东南西北捧在正中,金砖为地,遍洒锦缎。一如咸熙宫盛时,至精至贵牢笼,至尊至艳美人。阶下楚袖翩跹,素踝金铃煌荧,瞽师调琴,宫娥敲钟。席中贵女画裙旖旎,一幅绣尽两百年。她有偃师精心采琢的眼,水盈盈,横波敛藏万千刀;她有偃师昼夜磨治的肤,雪腻腻,皮骨犹胜天台女。大好世界,有花有鸟有香有乐,要人知晓,一屋春秋华藏、珠光宝气只为她遗存,只为她不寂。大假世界,假花假鸟假乡假月,要人醒觉,裁天剪海,为一假人而已。 一人一妖愕得失声,一时不知如何落脚。訾燕北惊,是为第五阁肖似咸熙宫的布置。蘅止更惊,是为记认这傀儡面目。 昔年桃木生灵,时雨绵绵,虞家女郎曾打伞过檐,转出半面,青荧滴滴,是瑶台上莲开了。 今日不识旧客,傀儡盈盈起坐,一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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