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 (第2/2页)
世,终究是一个少年,在经历读书的争吵,诸王之间的猜忌,婚配的动乱后,他渐渐崩溃,还原,坍缩。一切压抑在内心最难过最尴尬最痛苦的情感像是目犍莲罗汉救母时放出的那八百万恶鬼,冲突而出,乌云满天,遮盖了他的性情。 阿修罗道,貌美而自觉丑陋,一日五餐却仍感觉饥饿,射精会觉得剧痛,被人夸奖后会感到愤怒,业火自五脏六腑燃起,使他无时无刻不感觉到难过,他忍受着愤怒,却爆发的时刻越来越多,忍受着悲伤,却哭泣的时候越来越多,忍受着仇恨,却施暴的时候越来越多。 那夜他又听到了恶鬼的哭声,觉察到了有人躲藏在角落里伺机猎杀他,看到了殿顶一处透着星光的缝隙被一只眼睛所遮盖,那眼睛蕴含着刻毒的视线,整夜的盯着他,为此他躲藏起来,钻到卧榻和墙的缝隙中,为此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柜子,钻进去后关上了门,蜷缩成一团,为此他抓着那盏沉重的仙鹤香灯,对着黑暗挥舞,祖父告诉他挺起胸膛,他便挺起来了,谁知道突然一阵剧痛,有人打了他,他摔倒在地,被巨大的恐惧吓的无法动弹,想要站起来,却发觉有人压着他,他动弹不得。 晨光熹微,阳光从院中大树枝叶缝隙间射下来,又被窗棂遮挡许多,那微弱的几丝阳光射了进来,他像是久旱逢甘露一般,从黑暗中爬到那光芒下。 人像是野草,自我的蛮荒的无人问津的生长着,一块石头压着它,它就扭曲自己的腰肢,往土和石头的缝隙中钻去,惨然的经营着自己,图谋最后出头受阳光的照耀。但过程残酷,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逼使人存留于浊世,然而人却不能坦然接受,积累着痛苦和仇恨,除了现实的摆布以外,人还自己折磨着自己。 当刘克明进来叫他醒来,往他脸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洒水珠时,他愤怒的举起那盏灯,他已熟悉这武器如何使用,他打的这阉人头破血流,他痛恨自己身为皇族却曾经讨好过这样的贱种,痛恨自己病入膏肓却需要委屈自己而逢迎别人的喜欢,痛恨无人与共。 痛打,辱骂,折磨,十年,一个心中乱麻难解,一个不知为何,主仆反目成仇,那夜乌云奔涌,少年肉身与魂魄所遭受的折磨没有片刻停歇,他时而阴郁,时而亢奋,时而暴虐,后又羞愧,他听着阵阵雷声,和陪伴了他十年的宦官们畏首畏尾不敢抬眼看他的那副样子,怎么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他和人永远隔着藩篱。 他看着刘克明两鬓已衰,渐渐苍老的脸,想起了刘克明带他在溪水边洗脚的时光,捉狐狸的时光,两人相拥入眠最后各自一头露水生了风寒的时光,想起他的生母,那个懦弱而贤良的女人,哭着与他分别,教育他忍让,宽恕。 从小到大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心中所想之事没有片刻停歇,想的越来越多,说的越来越少,他变得率性而活,自私,贪图享乐,登基后便大肆举办龙舟会,跑马赛,以及请关中四十四城、天下诸道名声在外的幻术师前来表演戏法,他是如此的符合史书中昏君的描述,每当他看汉书时就心惊胆战,羞愧的无地自容。 他希图振作,他明白过来无论这世上的人是沉沦还是坚强进取,都无法摆脱痛苦和折磨,他猜想自己如此堕落,也许只是因为软弱。 谁都是生来到死孑然一身没有朋友的,谁都是脑子里一堆想法却对现实怯生生默然不语的,谁都是整夜整夜睡不着和黑暗搏斗的,那世间燃烧着的阿修罗之火自有人以来何曾片刻止息。太子宽慰自己,人人都一样,孔子说是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弘是宽广,毅是强忍,别人也在强忍不是么? “你们知道什么是士吗?”他张口说道。 刘克明站了起来,“知道……” 太子看着这熟悉的臣下满眼仇恨的怒火,他拔出了一把刀子,这场景何曾熟悉,他见了无数次,冰冷的刀刃刺入他的心脏,火烛也许被风熄灭,一阵剧痛,他在有光的最后一刻看向席间群臣,没有一个来救他的。 这是咎由自取,他想,但求再无来世,魂飞魄散,化成飞灰,永不能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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